我一開始的時候說這本書講的是朱利安的故事,我沒打算改成我自己的故事。到目前為止我都在講自己的事情,不過這是有原因的,當然我也是虛榮心作祟,想幫自己打廣告,但是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很了解朱利安,其實我不了解。
我們的友誼就是男孩子之間的友誼。我們現在安安靜靜地坐在冷茲福的某處廢墟,我不禁想起我們相處的過往種種。一起看書,一起在威廉斯弗德鎮西邊的小山丘打獵。我們什麼都拿來辯論,哲學啦、人類登陸月球啦,連要怎麼把魚餌放在釣竿上、怎麼給馬上轡頭都有的爭,不過從來不會因為這樣傷了和氣。我們相處那麼自然,很容易就忘了朱利安是貴族,是執政家族的成員。我都忘了他父親是民族英雄也是叛國賊,他的大伯德克蘭.康姆斯多克就是大名鼎鼎的征服者德克蘭,一心想除掉朱利安。
這些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,朱利安的個性溫和又好奇,像個標準博物學者,一點都不像政治人物,也不像大將軍,所以我很難把他這個人跟他的背景聯想在一起。我想朱利安長大以後應該會成為學者,或是成為藝術家,在阿薩巴斯卡的頁岩挖出比亞當還早出現在地球的怪物的遺骸,或者製作更好的電影。他一點都不像是會打仗的人,而現在的權貴滿腦子想的都是戰爭。
所以我也就忘了朱利安來到威廉斯弗德鎮之前的背景,他是一位英勇、果斷,最後卻慘遭背叛的將軍之子。他的父親征服了巴西人,卻慘死在政治陰謀之下。朱利安的母親來自有錢有勢的大家族,勢力雖然沒有大到可以從絞刑架上救下他父親,還是可以保護朱利安不受陰險的大伯所害,至少目前還能保護。在貴族的遊戲裡,朱利安既是棋子也是玩家。我早已忘了這些,朱利安可沒忘記。他是權貴的後代,權貴造就了他,就算他不提起他們,他們也時常在他的腦海裡,揮之不去。
朱利安常常會怕一些小事情,我還記得我跟他說神蹟教會的一些儀式的時候,他可是一臉驚恐。有時候我們打獵沒辦法一下殺死獵物,他聽到獵物臨死的哀嚎都會嚇的尖叫。可是今天晚上,在這個廢墟裡,心驚肉跳、生著悶氣、不時昏睡的人是我,強忍淚水的人也是我。朱利安倒是一動也不動的坐著,好像銀行行員一樣冷靜精細。他的頭髮滿是灰塵,蓋住了眉毛,亂髮下的眼神卻是如此堅毅。
我們一起打獵的時候,他都會把槍遞給我,拜託我來開致命的最後一槍,他覺得他下不了手。今天晚上(如果有機會的話),我會把槍遞給他。我不時昏睡,偶爾醒來的時候看到那個後備軍人還是沒有放鬆警戒。他的眼皮已經閉了一半,不過我想那是抽菸的關係。他每隔一會兒會動一下,好像聽到什麼別人聽不到的聲音似的,然後又恢復原狀。
他用錫鍋煮了很多咖啡,每次添柴就順便熱一熱,大口喝下肚,這樣才不會睡著。咖啡喝多了就需要解放,他偶爾就得走到遠一點的地方,躲在角落方便。我們也不能趁他解放的時候發動突襲,因為他隨身帶著他的匹茲堡步槍,不過他去解放的時候我跟朱利安倒是可以小聲說幾句話,不用擔心有人聽見。
「那傢伙腦袋空空。」朱利安說,「我們說不定可以逃出去。」
「我們是不用擔心他的腦袋啦!只要擔心他的槍就好了。」我說。
「也許我們可以讓他拿槍對付別的東西。你看看那邊,我是說營火後面,那堆小石頭裡面。」
我看了看他說的地方,黑影中好像有東西在動,那是我熟悉的東西。
「這可以引開他的注意力。」朱利安說,「除非我們先沒命。」我看到他額頭上開始出現汗珠。「可是你得幫忙才行。」他說。
我之前說過我從來不參與我爸的教會的儀式,我也不喜歡蛇。我是聽過人家說把選擇交給上帝啦!我看過我爸兩隻手各抓一條侏響尾蛇,虔誠的全身顫抖,口中唸唸有詞,講的話像是外語,可是又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麼。(母音拖得很長,子音結結巴巴。他的手指不小心被煤爐燙傷的時候,他就會發出這種聲音。)可是我從來就不相信上帝會保護我不被蛇咬。我們教會有些信眾就被蛇咬了啊!莎拉.普萊斯里的右臂被毒蛇咬,整個又黑又腫,後來不得不找鎮上的醫生做截肢手術……我不要再想這些了。重點是我雖然不喜歡蛇,也沒有像朱利安那麼怕蛇。我真的佩服他那麼鎮靜,因為在附近的黑影中滑動的是一窩蛇!一定是旁邊的營火打擾了牠們的冬眠。
對了,我應該解釋一下,其實像這樣的廢墟裡面常常可以看到蛇、老鼠、蜘蛛還有有毒昆蟲聚居。職業垃圾場工人常常要面臨被咬死或是叮死的風險,還有可能得到腦震盪、敗血症,或是意外被活埋。現在是冬天,垃圾場工人不會來這裡,這些蛇一定就安心的爬進洞裡,打算好好享受冬眠,沒想到就被這兩個天殺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後備軍人吵醒。
那個後備軍人已經解放完畢,走路有點搖搖晃晃的,他還沒注意到這個坑洞的原始「房客」。他坐在木箱上,對我們擺張臭臉,專心填充菸斗。
「只要他打完五發子彈。」朱利安的聲音低沉,有些發抖,「我們就有機會制伏他,或者拿到我們的槍,可是亞當……」
「不准說話。」那傢伙喃喃地說。
「……千萬不要忘記你爸教過你的。」朱利安硬是把話說完。
「不准說話!」
朱利安清了一下喉嚨,這回他要直接跟那傢伙說話,終於到了下手的時候了:「長官,我有件事一定要跟您說。」「親愛的小逃兵,什麼事呢?」
「這個地方不是只有我們三個。」
「什麼!」那傢伙開始緊張,東張西望,後來他恢復鎮靜,瞇著眼看朱利安,「我可沒看到其他人。」
「我說的不是人,是蛇。」朱利安說。
「蛇!」
「應該說毒蛇啦!」
待續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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